“我做直播的，公司總嫌我臉大，狠下心就去打針了，還是第一次打。”
“你這效果還是可以的。你看得出我打過三次瘦臉針了嗎？感覺一次不如一次。”
“你在哪家做的？”
……
兩個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孩坐在候診區里，閑適得跟聊家常一樣。類似的妝容，厚重的睫毛，一個不停眨眼，一個嘴角僵硬。她們似乎忘記自己是名肉毒毒素中毒的患者。
肉毒毒素，一種被用在抑制肌肉收縮的藥物，近年來被普遍用于醫美除皺、瘦身、瘦臉等項目上。
顏值經濟的火熱，各種新興消費場景不斷涌現，也不乏高風險的消費陷阱。不少年輕人為了追求美，甘愿落入陷阱，只是沒想到能危及生命。
過去的一個月里，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急診科接連接到肉毒毒素中毒患者，僅慶春院區就收治了近90人次。其中最嚴重的患者呼吸衰竭，氣管切開，救治了一個多月才轉危為安。
“科學愛美，安全第一！”慶春院區急診科主任、主任醫師陸遠強呼吁。
為了擁有“直角肩”
25歲女孩呼吸衰竭陷入病危
“我再也不敢隨便打美容針了。”近日，急診科觀察病房里，剛撿回一條命的樂樂（化名）盯著吊瓶喃喃自語。她的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，她沒想到誘人的“變美捷徑”，可能通往“鬼門關”的不歸路。
25歲的樂樂在寧波一家公司做文秘，她最不滿意的是自己厚實得像兩座小山的斜方肌。隨著天氣變熱，人們的穿著越來越清涼，肥厚的斜方肌把她的脖頸壓得短而粗，讓整個人顯得虎背熊腰。
為了擁有“天鵝頸”與“直角肩”，樂樂找到當地某私立美容機構注射了“瘦肩針”，也就是在左右兩側的頸部分別注射肉毒毒素60U、40U。
“當時并沒有什么不舒服！”樂樂說，注射后第二天她就開始發熱，體溫一直在38℃左右降不下來。她頭暈、咽痛、全身乏力，咽不下東西，但在當地醫院沒有檢查出病因。三天后，樂樂全身出現一大片一大片的皮疹，還出現吞咽和呼吸困難，兩只眼睛也睜不開了。
好友見她已經變得說話含糊不清、全身癱軟無力，費力地睜著眼睛，緊急將其送來浙大一院搶救。在送醫途中，樂樂陷入昏迷。抵達后，陸遠強帶領團隊對樂樂展開搶救。
“當時患者的情況非常危重，已經出現急性呼吸衰竭、腦水腫，嚴重威脅生命安全！”陸遠強主任回憶，因為樂樂的呼吸肌麻痹癱瘓導致其無法自主呼吸，為救命，急診團隊只得緊急氣管插管，使用呼吸機輔助通氣。
除了氣管插管，急診團隊還對樂樂進行了抗毒素治療及護胃、化痰、營養支持等治療。由于樂樂本身對肉毒抗毒素過敏，更增加了她“脫險”的困難，只能通過脫敏療法來使用肉毒抗毒素。
樂樂在ICU里搶救了近一個月時間，才僥幸逃過一劫。即便如此，她依然肩膀無力、行走困難，日常生活還是受到嚴重影響。陸遠強表示，至少還需要3~6個月的時間，才可能讓其肌肉完全恢復。
半年接診140多人次
盲目跟風中毒屢見不鮮
變美的道路荊棘叢生，卻還有很多人前赴后繼。
從醫院的統計來看，之前幾年有零星肉毒毒素中毒的患者，從去年7月開始中毒患者出現了增長趨勢，整年有48人次的就診。今年僅半年時間就接診了140多人次，以三四十歲的女性為主。
所以，對于急診科主治醫師童婭玲而言，見到很多打扮精致、長相雷同的患者，也是見慣不怪了。
她見過同一個醫美機構帶著十幾名女性“組團”來就診的，也見過一對50多歲的夫妻表情僵硬地面面相覷，更見過一對姐妹“精雕細琢”后竟湊不出兩三千元的住院費……最讓她感到無奈的是，不少患者竟然對此“無所謂”。“雖然說是‘中毒’，但一般來說癥狀較輕時，人體不會感受到特別明顯的不舒服，這是因為肉毒毒素治療和中毒劑量的界限很難區分。這就導致不少癥狀輕的患者就會不當回事。”
事實上，肉毒毒素有多毒呢？
它是肉毒桿菌分泌的一種神經毒素，是目前已知最毒的生物毒素之一。50納克（0.00000005克）肉毒毒素即可致命，400克肉毒毒素可以殺死世界上所有人！
肉毒毒素進入人體后，中毒癥狀有的會在兩三天內發生，多數是在一周之內出現的，2~4周內逐漸加重。它主要作用于神經和肌肉的“連接”處，阻礙神經傳導，使肌肉松弛麻痹，進而導致一系列中毒癥狀，如眼瞼下垂、視物模糊、吞咽困難、呼吸困難等。嚴重時，患者會因呼吸衰竭而生命垂危。
醫院收治的這些患者紛紛表示，注射的肉毒素具體來源何處，多少劑量都一概不知，只是“跟風”。“近期流行什么項目，機構就會推銷，然后跟著做了。”其中一名患者如實說。甚至出現了通過網購、微商、海淘等渠道自行購買產品注射的情況。
“我們接診的大多數中毒患者，除了機構并未取得相應資質和醫師不專業操作造成的之外，主要還是注射劑量過大、注射部位和注射手法不當。”陸遠強表示，他曾接診過一名患者注射了16支肉毒毒素，也是氣管插管之后、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人救了回來。
同時，他還強調，孕產婦、重癥肌無力患者、對肉毒毒素蛋白有過敏史的人以及注射區域有感染情況的人群，都要禁止注射。“一旦出現肉毒毒素中毒的情況，絕非美容整形專科醫院能夠解決，應立即送往正規的大型綜合性醫院處理，給予肉毒抗毒素針、吸氧、補液等治療。”
記者手記：
美，不該以健康為籌碼
當“肉毒毒素中毒”這種過去少見的字眼，如今頻頻出現在診斷書上，這已不再是個別案例的警鐘，而是整個行業亂象投下的一道巨大陰影——美麗，正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吞噬著我們的健康。
“一針瘦臉”、“一針除皺”……鋪天蓋地的廣告語，將復雜的醫療行為包裝成唾手可得的快餐式消費，仿佛追求美，無需代價，只要有鈔票。
然而，急診室里的這些激增的中毒患者，無情撕開了醫美行業光鮮表皮下的潰爛，也戳破了虛幻的泡沫。
在追求美的道路上，我們亟需一場深刻的認知革命。
請記住，任何侵入性的醫美操作，無論大小，核心是醫療行為。這關乎生命健康，絕非普通購物。選擇時，請像對待一場重要手術般審慎。認真查驗機構和人員的所有資質，這是守護安全的基石；認真查驗藥品，包括名稱、規格、生產批號、有效期及藥監碼，來源不明就是危險本身。
美是權利，但安全是前提。愿每一次對美麗的追求，都始于對生命的敬畏，成于理性的選擇與專業的護航。說到底，生命本身，才是世間最值得珍視的“美麗”。
潮新聞記者 楊茜 通訊員 王蕊 江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