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家陽臺朝北,常年少見日光,平日里幾乎無人駐足??擅磕暌蝗肭铮樾伪悴煌恕獦窍履强孟銠礃?,掛滿黃澄澄、圓滾滾的果子,朝著我的窗口搖曳生姿,像在無聲地召喚。于是,我不由自主地,總想往陽臺上去站一站。
記不清是哪一年,一樓住戶種下了這棵樹。直到幾年前,樹梢悄悄漫過三樓的窗臺,上下樓梯時一抬頭,才驚覺它已長得這樣高大。有一天,一個背書包下樓的孩子忽然指著樹冠喊:“橘子!樹上長橘子了!”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綠葉叢中不見橙黃,只有幾點青澀的圓果,乒乓球大小,隱在枝葉間。
夏日未盡,樹上的果子一天比一天鼓脹起來,遠遠超過尋常橘子的大小,顏色也由青轉淡黃。我心中疑惑:這哪里是橘子?直到一個傍晚,一樓的女主人在院中澆水,我忍不住隔窗問道:“這樹上結的是什么果?”她抬頭一笑,略帶江南人溫軟的口音:“是香櫞呀,我從老家江蘇帶來的苗子?!?/p>
女主人說,香櫞雖不宜鮮食,卻能泡蜂蜜、制蜜餞,擺在屋里清香醒神,放在枕邊還能安眠。她說這話時,眼角漾著淺淺的驕傲。從那以后,經過樹下時,常常有人停下腳步仰頭端詳,還有人低聲議論:“原來這叫香櫞啊?!?/p>
夏天是香櫞樹最慷慨的季節。濃綠的樹冠撐開一片清涼,女主人索性將院門敞開,在樹蔭下添了幾把木椅。于是,午后常有三兩鄰居坐在樹下,搖著扇子閑話家常。樹上的果子也從青綠漸漸染上金黃,像一盞盞小燈籠掛滿枝頭。我時常倚在陽臺欄桿上,望著樹下日漸熱鬧的人群,心想:果子熟了,人也熟了。
秋風一起,香櫞的清香愈發濃郁,引得鳥雀終日盤旋。到了寒露前后,果子已金黃飽滿,累累垂枝,卻無一人伸手去摘。一來女主人不常碰見,二來樹高難攀,大家日日從樹下走過,只是仰頭嗅一嗅那清冽的香氣。
一個陽光正好的中午,樓下忽然傳來一陣笑語。我推開陽臺門,看見女主人正握著一支長長的采果神器——一支頂端帶著網兜的伸縮桿。她對準枝頭一只飽滿的香櫞,輕輕一兜、一拉,果子便穩穩落入網中。臺階上已擺了一排金黃的果實,她轉身對聚來的鄰居們笑道:“新買的工具,正好試試!這些大家帶回去聞個香,若還想摘,工具就擱窗臺下,隨意取用?!?/p>
此時,院子里滿是笑聲。有人伸手接過香櫞,有人好奇地試起工具,孩子踮腳指著高處喊:“那個,那個更黃一些?。 ?/p>
風過陽臺,滿樹金黃輕搖,香氣愈發清冽。我忽然想起那句“果子熟了,人也熟了”的話來——此刻院里的光景,是最好的印證。
香櫞滿樹,人情滿院。歲月無聲,而清香常在。
(作者系湖北省作協會員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