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中國的“軸心時代”,春秋戰國時期吸引了眾多學者和作家不斷書寫。近日,中國作協副主席、作家、評論家李敬澤出版了他關于春秋時期的歷史隨筆集——《我在春秋遇見的人和神》。他在書中通過53篇隨筆描摹《左傳》《史記》《詩經》《論語》中的春秋,勾勒歷史煙塵背后那些極具個性的靈魂。
8月17日,李敬澤攜《我在春秋遇見的人和神》做客2024南國書香節,與茅盾文學獎得主、作家阿來,著名作家、媒體人蔡崇達,著名評論家、學者謝有順展開對談。
在春秋,遇見有趣的“青春”靈魂
李敬澤表示,書寫春秋,是出于對春秋歷史的長久興趣,“對春秋的歷史記載,最重要的典籍無外乎《左傳》《史記》,都是我深愛的古典文章。過去十幾年來,出差時我總要帶著一本書心里才踏實,這本書就是《左傳》。”
在李敬澤看來,春秋是一個極具魅力、對當今社會有極其強大精神參照性的時代。雖然今天的人們往往對遙遠的春秋不甚熟悉,但那可謂中華文明的“軸心時代”,中華文化之所以成為中華文化,基本內涵正奠基于此。李敬澤反復閱讀春秋故事,對春秋興趣越來越深,不僅因為它重要,更因為那個時代的人極具魅力:“讀他們的故事,若要類比,我常覺得像是在讀荷馬史詩、莎士比亞的歷史劇。這些故事中體現的是驕陽烈日般的人性。在春秋之人身上是沒有老成持重、老奸巨猾、油膩這些字眼的,他們沒有小心眼、賊心眼——不是說春秋沒有壞人,而是無論好人壞人,整個人心的狀態是開朗舒展的,有澎湃的青春少年之氣,這是我特別著迷的。”
閱讀春秋,注視著那一個個有趣而令人神往的人,李敬澤不由自主地為他們身上的光芒所折服,陸續寫下了《我在春秋遇見的人和神》中的文字,“我特別喜歡這個書名,這里的‘我’是李敬澤,也是一個現代人。‘我’帶著自己的困擾、帶著自己的所思所感去看古人,在此意義上,已經是帶著當代的問題和經驗了。我愿意想象自己穿越回去,穿越到孔子門下與他談心,穿越到孟子門下和他抬杠,那該是多么幸福!”
在李敬澤看來,對古代圣賢,不應僅僅抱持著膜拜的態度:“我們應該帶著自己的問題、帶著自己的心與他們交流對話,在這樣的過程中,才能學到真正的東西。”懷著當代人對歷史的體認和理解,飽含深情地與春秋時人神交,在謝有順看來,是一個絕妙的方法論:“一個人內在的精神世界立不立得起來,要看他有沒有主動選擇自己靈魂的同伴。尋找心里喜歡的人,與他們持續交流,自會受到極大滋養,精神格局會有很大提升。我們常說魯迅偉大的思想是受‘托尼(托爾斯泰、尼采)學說,魏晉文章’影響的產物,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精神源頭,我們也可以學著尋找自己的‘春秋’——通過常讀的書結識幾位靈魂伴侶,你的人生就會為之一變。”
讀春秋,學習春秋時人的磊落與從容
阿來將春秋時代形容為“中華文明的少年時代”:漢唐是“壯年時代”,此后鉤心斗角的風氣日盛,而春秋是個痛快淋漓、個性張揚的時代,每個人都有鮮明的性格。對此,李敬澤亦深有感觸。談起春秋時人的性格,李敬澤以“磊落”一詞加以概括:“在春秋,每個人都面對著極為復雜的環境,有時不得不做出‘無益’甚至無意義的選擇,但他們身上都有磊落之氣,絕無茍且、油膩。尤其在自己認定的事情上,他們敞敞亮亮、磊落到底。這樣的人,在生活、在戰爭中,他們并非一根筋,如晉國的荀息,面對敵人他可以老謀深算,但面對君主臨死前的托付,為了一句承諾,他可以押上自己的生命。”
由此,李敬澤談到中國人心目中的典范形象——秉燭讀《春秋》的關羽:“對于荀息,關羽一定覺得心心相印。關羽讀《春秋》讀的是什么?肯定不是陰謀詭計、鉤心斗角,而是一個人如何做到磊落慷慨、敞敞亮亮地行走在大地上。”夜讀《春秋》的關羽,想必從《春秋》里讀到了這種大義。現代社會中的我們學習傳統文化、學習經典、學習古人,究竟應當學什么?李敬澤認為,不是去學那些沒原則的蠅營狗茍,而是學會在困境中依然堅守本心、做一個挺立的人,“春秋時人,暴脾氣很多,面對事情,他們經常是‘不忍耐’的,其中有人之為人、明亮磊落的東西。我們真的應該常常回到那個時代,與他們對話,感受那樣的精神——無論什么樣的境遇中,都能做個‘大人’而非小人。這對我們成長為比較敞亮的人,是很有助益的。”
春秋時人,除了敞亮,還有從容。在謝有順看來,春秋之人風度與精神上的從容,與今人的狹窄、惶恐、急促截然不同。“孔子教導門徒,沒有那種聲色俱厲的東西,從中即可看出那個時代人的精神狀態。”李敬澤對此亦有同感:“總的來講,春秋之人比較從容,不那么窮兇極惡。其實現代社會,生存空間之寬敞遠遠超過5000年文明史的任何時刻。在此背景下,我們未必需要逼迫自己,問題往往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嚴重,不妨給自己留個余地、給別人留點余地。在此意義上,春秋之人真的可以教會我們一些重要的東西。”敞亮磊落的春秋精神的遺存、春秋時代從容的氣息,正是在今人的閱讀與書寫中不斷接續。謝有順說,“我們今日對春秋時代人與事的講述,其目的是不斷追尋古今之人生命中相通的東西——關鍵在于體會那種精神風度,而是否記得住春秋之人的具體姓名、事件發生的年份,都不那么重要了。”
純粹凝練的歷史書寫,立足現實的態度與思考
談起閱讀《我在春秋遇見的人和神》的感受,蔡崇達表示,自己因其“純粹”而深受感染:好的寫作者都有純粹明亮、少年般的靈魂,這本書正因“純粹”而閃閃發亮。“書中選取了中華文明少年時代最純粹的瞬間,作者心中的山水映照出春秋時代的山水,作者骨子里少年人的純凈明亮的氣息,召喚出了春秋時人的少年氣。人在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狀態就是純粹、明亮的狀態。越是復雜的時代,越需要純粹、明亮的東西,需要高度凝練的情感。這本書便是如此,以很小的瞬間作為切口,把厚重的東西雕琢得輕盈,舉重若輕,鋪開了一條能抵達歷史厚重之處的通道。”蔡崇達坦言,面對本書,自己越讀越篤定。
阿來則表示,李敬澤的歷史書寫使他想起了意大利哲學家、小說家翁貝托?埃科的作品。這些文章所包含的精華可以概括為二:一是游刃有余的知識背景,二是足夠的洞見,并有幽默感、諷喻做支撐。
在阿來看來,作為作家,介入歷史有多種方式,過去的主流方式是《東周列國志》《三國演義》式的“演義體”,是茶館里的“說書”,這種方式建立在對權力、智謀的崇拜之上,缺少反思;另一種是學者的方式,但那又過于高頭講章、陷于考據;如今,又出現了第三種方式,便是占古人的小便宜的“爽文”——穿越回去,挽救江山,或是在宮斗中取勝。然而這種“歷史爽文”并不是與古人真實的對話,真實的對話應基于強烈的現實感,在古代真實發生的事中尋找一些回聲、尋求某種思考。在此背景下,有沒有一種更好的、文學化的介入歷史的方式?阿來坦言,《我在春秋遇見的人和神》中的文章,讓他看見了一種新的中國文化隨筆的文體風格,“文體背后是態度,態度背后是知識,以及巨大的同情,即錢鍾書先生所說的歷史學原則,同情之理解,理解之同情。”
現代快報/現代+記者張垚仟
(出版社供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