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桂林老家的公公每天通過監控視頻喊話在外打工的兒媳艷紅，“艷紅，你給家里打點零花錢”“艷紅，你給家里買個豬仔”“艷紅，三個孩子我管不了了”。如今，10萬網友圍觀公公的監控喊話。有網友說，公公把艷紅喊成了網紅。（記者張維納 制作向曉璇）
1月18日下午，公公從屋里一路小跑到院子，還沒站穩，就等不及地朝著監控的方向喊：“艷紅，艷紅，你們明天幾點鐘到家？我在家煮菜等你們回來。”
艷紅公公的手里握著一個葫蘆充當喇叭，他一邊喊話一邊在院子里踱步，言語里是等待子女歸家的喜悅。
過去的一年，在老家的公公只能通過監控給遠在南寧打工的兒媳喊話，喊艷紅給家里打錢，喊艷紅管管三個孩子。在城里打工的艷紅，透過視頻關注著留守的孩子和老人。
1月20日，長江日報發起的原創微博話題——公公每天監控喊話兒媳婦引10萬網友圍觀登上全國熱搜，引發不少網友共鳴，話題總閱讀量已超過5000萬。
隔空喊話
監控視頻里，公公站在院子里向艷紅喊話。
艷紅全名盤艷紅，36歲，是三個孩子的母親，在外務工已近二十年。
兩年前，老家裝寬帶免費送監控，艷紅就讓裝在了屋檐下。艷紅的初衷是想在監控里多看看孩子，誰知監控成了連接“兩個世界”的通道。
2021年12月，公公的手機欠費了，他在監控里喊艷紅交話費。艷紅卻沒注意到公公的喊話，直到第二天，艷紅給家里打電話，公公向她抱怨：“在監控里喊你都聽不到。”
艷紅重新把這條監控的視頻畫面調出來，她看到公公和女兒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，公公不好意思張口，就對旁邊的孫女說：“要你媽媽交話費。”
那是艷紅第一次知道，監控還有這樣的喊話功能，她覺得好玩，就把視頻保存下來發到了短視頻平臺。“我家的監控也這么用”“老人孩子在家不容易，手機沒話費還得找年輕人交”……之后，艷紅就把公公每天喊話的視頻發布在短視頻平臺。
如今，92條“隔空喊話”為艷紅吸粉10.4萬，公公把艷紅喊成了網紅。
喊話像聊天
“一聽到公公喊艷紅艷紅，腦袋就嗡嗡的。”一個網友給艷紅留言，“你公公那兩聲‘艷紅’，喊得太魔性了。”
監控里的艷紅公公看不清具體的樣子，冬天他總是穿著笨重的棉襖，再套上一個藍色罩衣或紅色圍裙，站在院子的中央，仰頭朝著監控視頻的方向喊話，聲音洪亮，就像在和隔壁家聊天。
公公在視頻里向艷紅喊話的內容，要么要錢，要么告狀。
快過年了，公公在視頻里喊：“艷紅，艷紅，別人的年貨都買齊了，我們的年貨還沒有買，你打點錢回來，我們去買年貨。”
“艷紅，艷紅，你們過年回家，幫我們買兩只小豬仔回來養，要一頭小公豬一頭小母豬。”
三個孩子上學要交學費，公公就在監控里給艷紅“留言”：“艷紅，艷紅，小孩子們要交學費了，浩浩要交100多（元），丹丹要交80多（元），你記得給班主任轉紅包。”
除此之外，家里的冰箱壞了，豬油吃沒了，衛生紙用完了，需要買蚊帳了，公公都會在監控里喊艷紅，“你在網上買，網上買便宜”。
有網友形容，艷紅就像家里的“阿拉丁神燈”，想要什么，就找艷紅。
不會虧了老人和孩子
只有艷紅知道，監控里的“萬能”艷紅只是一個遠走他鄉，忙于生計的打工人。
艷紅只有小學文化，剛剛成年就跟著村里人四處謀生。結婚前，她在廣東打工，深圳的電子廠、東莞的模具廠、佛山的玩具廠都干過。在廣東具體干了多少年，艷紅記不清了。她說：“我們這種四處游蕩找活的人，不會記那么清的。”
后來，她又去南寧打工，在餐廳做過服務員，在服裝店賣過衣服。
2015年，她和丈夫商量著“賺點大錢”，就用手里的積蓄在桂林開了一家100多平方米的手機店，不到半年，經營不善，退了門面關了店。
之后，她又重返打工人的身份，繼續在外漂泊。
艷紅發出的監控視頻里，家里缺錢少油，公公都會找她解決。有網友問艷紅：“你這一年能掙多少錢？”
“一分錢沒攢到，信用卡都還不起了。”艷紅沒有賣慘，手機店倒閉后，艷紅和丈夫欠下外債20多萬元，至今還沒有還清。
現在，艷紅在南寧的服裝店賣衣服，丈夫在小區干物業，兩個人一個月能賺6000多元。
艷紅的公公身體不好，不能干體力活，婆婆身體雖好，但是雙腳有風濕痛，疼起來路都走不了。除了照顧三個孩子，兩個老人還養了兩頭豬、一群雞，家里的幾畝地也是老人打理。
艷紅說，公公和婆婆在家帶三個孩子不容易，“我們再難，也不會虧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”。
公公請艷紅隔空帶孩子
監控視頻里，公公向艷紅“投訴”孩子不好管教。
艷紅雖然沒錢，但“錢”的事還不是艷紅最頭疼的。
自從老家裝了監控，家里發生的大小事，艷紅基本都能在監控里看到。她說：“他們在屋里吵架，我都能聽清楚他們在吵什么。”
掛在屋檐下的監控相機成了連接“兩個世界”的通道。它能對抗距離，也能維系親情，同時也映照出相機兩端三代人、兩個時空生活中的一些無奈。
三天兩頭，公公就會在視頻里找艷紅“告狀”。
“艷紅，艷紅，他們三個小孩在家里經常看電視，作業也不做，書也不看，硬皮（調皮）得很啊，怎么辦？”監控畫面里，公公站在院子里氣鼓鼓地“投訴”，三個孩子仍在一旁肆無忌憚地打鬧。
“艷紅，艷紅，我們今天去撿柴火，讓他們三個跟著去，他們不去啊，就躲在屋里看電視。你回來管管他們吧，我們管不了了。”
家里需要錢，公公喊上一聲，哪怕是借錢，艷紅也要解決。但公公在監控那頭訴說的管教無奈，監控這頭的艷紅也是束手無策。
艷紅家有三個孩子，老大是男孩讀初中一年級，老二是女孩讀小學四年級，老三也是女孩讀小學一年級。“都是調皮搗蛋的年紀”，60多歲的公婆已經無力招架，常常要隔空向艷紅求助。
但艷紅能做什么呢？除了沖著監控吼兩聲，“不要再鬧了，趕緊寫作業”，她能做的也不多。
三個孩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，艷紅最小的女兒7歲，在女兒出生10個月時，艷紅就和丈夫一起去了南寧。
艷紅的家在桂林市全州縣的一個小山村，回一趟家要爬坡越嶺，如果不開車回家，要先從南寧坐高鐵到桂林，再乘班車到鎮上，之后還要再走一個小時的山路，才能回到被群山包圍的家。
老家離南寧有近700公里的距離，開車也要走7個小時。艷紅和丈夫上一次回去，還是四個多月前，為了送兒子上學，她和丈夫請假連夜從南寧回到老家。艷紅說：“就住了一晚上，第二天送完孩子就趕回來上班了。”
遠走他鄉的生活，艷紅和丈夫忙于生計。監控視頻解決了他們的很多問題。比如，前不久，村里統一為老人辦社保，要求家里老人集中去村委會拍照，公公不放心三個孩子在家，就請艷紅隔空帶孩子。
那天下午，艷紅就開著手機上的監控，看著三個孩子在院子里玩了一小時，時不時提醒他們不要打架不要亂跑。
無奈的選擇
很多問題，監控也無法幫忙。
小時候家里窮，艷紅讀完小學就沒再繼續讀書，丈夫也只有初中文化。“我們沒啥文化，什么都不會，沒能力在城市里找到好的工作。”艷紅吃過沒有文化的苦，她想讓孩子多讀書，但現在，透過監控看到老人管教孩子的無奈，就擔心他們走了自己的老路。
艷紅也知道，孩子的教育是無法托付給老人和監控的，但艷紅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。她也曾想過回老家陪孩子，“但回了老家，別說掙錢，種田買化肥的錢都沒有”。
用智能監控看見老家，不只是艷紅一家的無奈選擇。
2022年2月至6月，荊楚理工學院講師、武漢大學視聽傳播研究中心研究員張斌在鄂西某農村開展調查，發現近八成村民在近幾年安裝了智能監控。張斌認為，智能監控正成為連接代際感情的中介，甚至在重塑家庭關系。
數據顯示，2021年全國有義務教育階段農村留守兒童1199.20萬人，2020年我國空巢和獨居老年人已達到1.18億人。
在外工作的年輕人試圖通過監控達到照顧老人、陪伴孩子的目的。在張斌看來，監控的主要作用在于“看到”，“對話”并不是主要功能，“隔空對話的意義不大，還會增加雙方的焦慮。因為老人和外出的子女都很無能為力”。
去年3月25日是艷紅36歲生日，那天早上，公公帶著小孫女站在院子里，對著監控唱著跑調的生日快樂歌。監控的那一頭，艷紅鼻子一酸就想落淚。那一刻，她想沖破監控，面對面抱一抱女兒。
1月19日，臘月廿八，艷紅和丈夫結束了一年的工作，一大早，他們就開車往家趕。行李箱里，艷紅買了五套新衣，公婆和三個孩子一人一套。
“公公還等著我們回家殺年豬呢。”電話里，艷紅興奮地告訴記者，她忽然嘆了口氣，“大年初七，又要出門打工了。”
（長江日報記者張維納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