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，我在長江大堤上散步，凝視著遠處聳立在滾滾長江里的觀音閣，鏡片后不知怎么有淚光閃動。一些關于洪家兒女們的家教，像江風一樣拂面而來。記憶中，唯有母親的愛，能使我們溫暖幸福，照亮我們一路奮勇前行。
母親年過八旬，兩鬢斑白，銀絲縷縷，滄桑歲月在她額頭上刻下深深的皺紋。很多年過去了，一個個溫暖的細節，被我一直記在心中。
母親19歲那年，嫁到洪家，洪家窮得叮當響。一間像樣的房子也沒有，一下雨，屋外大漏房里小漏，棲身之地都難啊，她潸然淚下，傷心欲絕。但母親瘦弱的脊梁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。最艱難的日子，母親在垸子里借不到一勺米下鍋，她孤零零地頂著刺骨的寒風，倚靠在屋檐下，眼淚“叭叭”地往下掉。像是身處在峭壁的懸崖邊，已到窮途末路，眼前一片迷茫。她悲傷地哭喊道，老天呀！伢們沒吃的么辦啰，日子么樣過?。吭谀瞧D難的歲月里，母親意志堅強沒被困苦所擊倒。她巧用紅薯、面粉、豆渣粑、泥蒿做成家庭主食，黃州蘿卜、米湯、煨湯是她給伢們做的營養美食。母親就這樣含辛茹苦、舐犢情深地拉扯大四個孩子。
母親對生活充滿期待和憧憬，常常教誨我們，做人要吃苦耐勞，艱苦樸素。那時候，四個孩子輪流穿一條保暖褲。老大穿不了，就老二穿，輪到老幺，補丁摞補丁，可送到博物館展覽了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，兄妹4人暑假參加勤工儉學，都是大顯身手的好勞力。老大那年十五歲，扎著褲腿，穿著老解放球鞋，為了幾元錢，拉上板車，車上載著了一千斤麥草，在坎坷不平的鄉間小路上行走。那時，烈日炎炎，他汗流浹背，每天要將麥草送到江邊造紙廠堆成草垛。老二暑假在煤場打零工，給汽車上煤炭，每天手握鐵鍬揮汗如雨，將煤甩到車板上，整個人被曬得變成了“黑人”，每天累彎了腰。干完苦力活，步行十公里回家。兄弟二人掙的錢如數交給母親，不亂花一分錢。收假后，都回到學校里認真讀書學習。放完學后，撿菜葉，割豬草，放牛，做飯，分擔家務，互幫互助，骨子里有志氣。
母親的大愛如春風化雨般呵護我們，讓我們學業有成。大哥16歲那年讀高一，暑假跟父親一起做小工挖電線桿坑，為了搶工期，多掙點學費，錯過9月1日學校報名，學校拒收入校。哥哥求學心切，哭成了淚人。父親也傷心地捶胸頓足，后悔莫及，不該讓大伢做苦工。母親很從容淡定，她的雙眸閃耀著大愛與智慧，為兒求“學”若渴的能量似一股暖流遍布全身。她信心堅定，像“穆桂英掛帥”，披掛上陣。與父親一道找校長擺理。校長見到父母說明了學校的校規校紀，態度強硬。母親苦口婆心地跟校長說：“校長??！將心比心，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，我伢是個讀書的料，總不能讓他成為放牛娃吧！學習很重要，做人更要有好的德行。古時有孔子拜師、程門立雪、鑿壁偷光的故事，孩子做夢想讀書，校長啊，耽誤不起呀，我們不能后悔一輩子??！”校長被這位知書達理、有見識的農家婦女的真誠所折服，破例讓老大如愿回歸校園。大哥甭提多高興??！他欣喜若狂，手舞足蹈，心里甜蜜蜜的，上學后比以前更加努力用功……
母親常常教誨我們：窮不跌志，懂事明理。每當鄰居裝上煮熟的紅雞蛋，盛好飯菜，扯上孩子們吃，我們兄妹總是委婉謝絕。哪怕饑腸轆轆，回家用醬油拌飯或用腌菜拌飯、開水泡飯，仍然吃得香滋滋的。那時，有親戚來家里做客吃頓飯，孩子們總會避開飯桌，搶做家務，親戚走了，再吃剩飯剩菜，米泔菜葉不棄于地。碗里一粒飯不剩，飯后收拾好碗筷。
母親常教誨我們做好人、行好事、懷善心。有一次，鄰居家有個孩子晚上口吐白沫，眼睛翻白，找了一家診所查不出病因，家長驚恐萬分，找到母親哀求幫襯。母親一骨碌下了床，利索地穿好衣服說：“我認得一位陳老中醫，在沿江一帶很有名，看小孩醫術蠻高，我們快點走！”母親和孩子父母輪番背著孩子夜行二十多里凹凸土路，尋找到沿江邊長圻廖村的一名陳老中醫，陳老拿脈問診，大驚失色地望著母親說：張大嫂，你們再遲來半個小時，孩子沒救了。此時氣氛如漆黑的夜色，極度緊張，孩子生命危在旦夕，陳老說著快速用祖傳膏油推拿、施以針灸，孩子奇跡般地“唉”地嘆了口氣，揮動著小手，臉上泛起紅暈，睜開了明亮的雙眼，喊了聲媽。大家總算內心一塊石頭落了地，露出喜悅的笑臉。母親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，雖然內衣汗濕透了能擰出水，但心里感覺無比的舒適、溫馨。
母愛如春日暖陽，讓生命之花綻放。六十年前的初春，母親親手救出一位投江女子的大愛善舉，讓人肅然起敬。那是六十年前的初春，云霧繚繞，細雨蒙蒙，母親正在長江邊干農活，突然，傳來一陣喊叫聲：“有人跳江了！”母親大吃一驚，趕快摘下斗笠，甩掉籮筐，飛奔來到江邊，從齊腰深的江水中拉著一位漂亮的姑娘手說：“閨女??！你長相俊俏，以后一定會很幸福，你受了委屈，過了這個坎就好了，你想開點哈！”原來，姑娘是情感糾葛，一時想不開，自尋短見。母親好言相勸，將姑娘拉上岸，手握著手，促膝談了半個多小時。姑娘被母親充滿大愛、善良的一席話所感動。看著眼前的救命恩人，雙眼也濕潤了。接著，母親撿起地上的農具，拉著還在抽泣的姑娘的手回家，親自下廚，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端給她吃。姑娘眼里噙著淚花情不自禁地喊著：“謝謝干媽！你的大愛，給了我第二次生命。”她在我母親面前雙膝下跪感謝，母親趕快扶起姑娘說：你是個好姑娘，天涯何處無芳草，你會找到好的意中人……
往事好似發生在眼前，那老牛舐犢的母愛，如同寸草春暉，讓我們如沐春光。
（洪略愷，黃岡市作家協會會員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