麒麟鎮鄉下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,我對芋艿的記憶始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,那時國家處于困難時期,為彌補口糧不足,鄉親們都在自留地上種芋艿。當時有香沙芋和黃荷芋兩個品種。香沙芋香酥柔綿,沙而不膩,但生長期長,產量不高。黃荷芋生長期短,產量高,但口感比香沙芋差很多。為了填飽肚皮,那時很多人家都種黃荷芋。我家在周家宅西泯溝沿也種了幾畦芋艿,其中有一畦是香沙芋。有一年臘八節,母親煮了一鍋芋艿青菜米粥,切成薄片的香沙芋和著煎過霜的青菜梗絲,米并不多,煮得爛爛的,滴幾滴豬油,再撒點鹽花,一攪和,那又香又黏的滋味,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美味佳肴。
20世紀70年代中期,我參軍入伍,部隊駐守在東海前哨的一座小山頭上。戰備訓練間隙,連隊號召養豬種菜,改善官兵生活。各個班各顯神通,有的種青菜、蘿卜,有的種黃瓜、茄子。一班班長是四川人,愛吃辣的他,利用探家機會帶來川味椒種子,長出來的紅尖椒辣得帶勁。我見連隊陣地上有個天然大水塘,便萌生了種植家鄉芋艿的念頭。于是,我連夜揮筆疾書,把連隊大搞農副業生產的情況向故鄉的媽媽深情傾訴,并透露了試種家鄉芋艿的想法。 芋艿的歷史源遠流長,早在公元前200年,我國已經進行了芋艿的人工栽培。而公元560年,《齊民要術》中記載我國當時已有15個芋艿的品種。唐人王維在《游感化寺》中詠道“香飯青菰米,嘉蔬綠芋羹”,說的就是用芋艿制作的一道名菜。海門積沙成陸已逾千年,柔松的沙土非常適合芋艿生長,從而使芋艿成了世代海門人餐桌上的一道佳肴。 收到兒子的軍營傳書,媽媽非常支持,并很快通過郵局,給我寄來了三四十個香沙芋艿種。我當時任一連四班副班長,負責班里農副業生產這檔子事,按照媽媽的指點,清明節前后便和幾個戰友按老家的種植模式,開溝砌垅。司務長聽說四班種植稀有品種蔬菜,還特地讓喂豬的戰友拉來一板車豬糞。芋艿有了充足的基肥,加上山頭上的地是剛開墾的,種下去的芋艿很快就冒出了尖尖角。那段時間,我幾乎天天圍著芋艿地轉。 芋艿喜潮濕,我隔三差五地用塘水澆灌。一個多月后,芋艿長得有板凳高了,圓圓的葉片似小傘般撐開,在陽光下閃著綠光。小山頭上有很多塊菜地,但芋艿卻是唯一的。不僅我們連的,其他連的也跑來參觀,這個問芋艿開不開花,那個問果實有多大。炊事班的甚至跑來問什么時間能挖了吃。這個時候,我似乎成了“專家”,盡我所能地給予解答。至于收獲期嘛,我賣了個關子,說等中秋節吃完月餅再告訴他們。就這樣,在大伙關注的目光中,芋艿不斷拔節,暗紅色的莖稈越長越粗,臉盆大的葉子頂到半人多高,在山風的吹拂下,上下翻飛,綠波浩蕩。有戰友甚至專門跑來以芋艿為背景拍照留影。 頭一年種植芋艿就獲得大豐收,三十多棵芋艿收了一百多斤。年底,我們班被連隊評為蔬菜種植先進班,每人得了一個印了大紅獎字的搪瓷茶缸,那個高興勁就甭提了。 連隊餐桌上第一次有了芋艿這道美味佳肴,無論紅燒、蒸煮還是煲湯,大家都說好吃。來自廣東的炊事班班長廚藝好,還用香沙芋艿加豬油白糖,做成噴香可口的芋艿羹。這道菜有點特殊,滾燙的芋泥因上面有豬油遮蓋,熱氣全無,用勺子舀食時要稍稍等候,否則會燙嘴。菜剛上桌,就聽到有人喊叫燙死了,老班長哈哈大笑,還繪聲繪色地給大伙講述民族英雄林則徐虎門銷煙時,與談判的洋人同桌就餐時,因不習慣西餐遭到戲弄,為反擊傲慢的洋人,他用這道菜,把吃慣了西餐的洋鬼子燙得哇哇亂叫,出盡洋相。 初戰告捷,第二年連隊擴大了種植面積,幾個班圍著水塘各辟一塊地,學著我的種植模式,鉚著勁比試誰種的芋艿長得好。當然,芋艿的種植和培育還是講究點方法的。比如種植前先要開溝,堆土成垅,以便澆水灌溉。活棵后要在根部擺足基肥。等到根部冒出許多新芽時,便要把垅上的泥土壅到長高了的芋艿根部,從而使原先高出地面的垅,成為澆灌芋艿的溝,且每次灌水都要灌足灌透。三班副班長對我的芋艿培植方法很不以為然,他另辟捷徑,種植時不開垅,直接種在平地上,稈子長高了也不壅土,盡管澆水施肥沒少干,結果產量不及我們班一半。吃了虧的他不僅丟了農副業生產先進,還被司務長臭罵一頓。 導彈營在山頭上種芋艿改善伙食的事不知怎么傳到了上級機關,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慕名到連隊蹲點,吃了紅燒香沙芋后贊不絕口,特意把我喊去連部,詢問這是什么地方的品種。將軍的語氣是和藹的,但當時連團長也沒見過的我似乎有點緊張,竟脫口而出,我老家海門麒麟的芋艿種。于是,麒麟芋艿的名頭不脛而走。 一年后,我提干為導彈技師,不久被調到了團部,再后來又被調入南京軍區空軍機關。得知當年夸獎麒麟芋艿好的將軍已經退休,還聽說他多次在后勤農副業生產會上提到“麒麟芋艿”的軼事,我便拎了十多斤芋艿去看望他。鬢發斑白的老將軍高興得像小孩似的,連連說,麒麟芋艿好棒好棒!
文:陳漢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