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聞記者 徐穎
攝影記者 肖顥
地處黃土高原的“西海固”,文學創作氛圍濃厚,近年來滋養出不少優秀作家,成為備受矚目的西北文學現象。在西海固土生土長的80后女作家馬金蓮,就是其中的佼佼者。2018年,馬金蓮憑借短篇小說《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》榮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,成為獲得魯迅文學獎的首位“80后”作家。2024年,她又出版了最新長篇小說《親愛的人們》。
10月20日,長江文學周“書香街巷·遇見大家”城市公共悅讀活動,邀請馬金蓮攜80萬字的長篇小說新作《親愛的人們》,做客華中師范大學倍閱利群書社,與《文藝報》副總編輯岳雯,江漢大學研究生院院長、教授莊桂成,華中科技大學文學院教授梅蘭一起對談,向讀者們展示她筆下鄉村日常煙火里的西部中國圖景。
整場活動氣氛熱烈,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舒飛廉感慨說:“這相當于一場高質量的文學實踐課呀,幾位嘉賓分享時,同學們的眼睛都是亮的,大概這就是文學最好的時刻。”
從18歲開始寫作,寫的都是她所熟悉的西海固的生活
《親愛的人們》書名親切,讀來也親切?!耙淮蜷_這部書,筆觸非常安靜,看著看著,就離開了城市的喧囂。作家筆下的生活可能源自童年的經歷,您筆下的這些人物有原型嗎?”活動主持人楊揚向馬金蓮提問。
馬金蓮向來到現場的大學生和青年讀者,談起自己的家鄉。她說,她出生在寧夏南部,黃河從西往東走,經過寧夏的時候,拐了一個彎,變成從南往北走,流勢變得緩慢,所以寧夏不像黃河經過的其他地方多水患,有句話叫“天下黃河富寧夏”,寧夏尤其是到了北部黃河經過的地方,也產水稻,被稱為“塞上江南”,“但是,黃河到了我的家鄉西海固時,擦肩而上,沒有進到西海固,所以西海固缺水嚴重,很長時間人們只能靠天吃飯,每年降多少雨,莊稼就有多少收成,山泉水非常珍貴,水井要打很深很深,才能取到水?!?/p>
馬金蓮回憶,小時候最有趣,也最不愿意干的事,就是去擔水。小伙伴們一起去擔水,途中打打鬧鬧,有一些趣事,但到了冬天,又冷又累,非????!暗鹊轿议L大后,看到西海固的變化,就想以80后的角度,去寫一寫這些變化。”馬金蓮從2000年她18歲時開始寫作,寫到今年,已經寫了24年,寫的基本上都是她所熟悉的西海固的生活。最新的這部長篇小說《親愛的人們》,也是如此。
小說寫了“羊圈門”三個年輕人的困境與出路,鄉村之變帶來的倫理之變
《親愛的人們》講述了一個怎樣的故事?《文藝報》副總編輯岳雯在分享會上作了“劇透”。在西海固一個叫“羊圈門”的西北村莊,曾經非常貧窮、苦瘠,故事圍繞馬一山一家,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三個子女“祖祖”“舍娃”“碎女”的人生故事展開,展現了從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寫到21世紀的當下一幅豐厚、鮮活的中國西部鄉村的生活圖景。
長女“祖祖”非常懂事,她覺醒到只有靠讀書才能改變命運,發奮苦讀,姐姐讀完書,回到家鄉考公務員,但她一直背負著這個家庭,她覺得是家里舉全家之力供她讀書,所以她遲遲不結婚,結婚后也因為負擔太重在婚姻中掙扎飄搖;弟弟“舍娃”在面對貧窮時,作出了犧牲,留下一紙字條外出打工,把讀書的機會留給了姐姐,打工回到村里之后,東跌西撞,各種不順;家庭里的小女兒“碎女”,則跟姐姐和哥哥都不一樣,沒有那么懂事,上學時早戀,私奔,當她回到村子時,發現村子里的變化,走起了網紅直播之路。岳雯說,小說中,“祖祖”讓她很心疼,如果按照現在的觀念,這個姐姐就是“扶弟魔”,但當進入人物的命運時,又能夠理解她和同情她。
岳雯說,看《親愛的人們》是怎樣生活的,就是我們怎樣生活,這部小說寫的不僅僅是他者的命運,也是每一個普通人的命運、人類的命運——人們總是想方設法獲取有限的資源生存下去。這部小說的主題是“變”,當電進來了,水進來了,“羊圈門”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,最大的變化是親情倫理的變化。比如,當馬一山得了老年癡呆之后,“碎女”拍攝父親的視頻走紅后,開始直播他的生活,這一點母親難以接受。“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?兩代人發生了倫理觀念沖突。作家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意味的問題,我們讀者去尋找答案時,也是在尋找自己生活的答案?!?/p>
談及閱讀感受,華中科技大學文學院教授梅蘭說,雖然這部小說有80萬字,但讀來不會枯燥,“感覺心里暖暖的”,好像是和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?!?0后作家幾乎都會寫到鄉土文學,但讀80后作家馬金蓮的作品,感受是不一樣的。她沒有把鄉村和城市對立起來,她寫出的困境,是鄉村和城市人都有可能面臨的困境?!?/p>
江漢大學研究生院院長、教授莊桂成說,《親愛的人們》里寫到的鄉村倫理文化的沖突,他讀來感同身受。他認為,這部作品分量很重,描寫西北的文學佳作很多,《白鹿原》寫的是民國時期的西北生活,《平凡的世界》寫的是改革開放之初的西北生活,馬金蓮的《親愛的人們》主要寫的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、新世紀以來西部的生活,寫出了鄉村在轉型中面臨的問題。
一個作家有多么不容易?一部小說寫了十年還差點成“廢稿”
馬金蓮揭秘,這部小說,從動念到修改完成,大概花了十年時間。因為寧夏南部山區,缺水,生存條件更加艱難,為了脫貧攻堅,寧夏采取的做法是移民,把南部山區部分農民,搬到能夠澆灌黃河水的地方。她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,關注跟蹤移民搬遷,眼看著一個個的村子是怎么搬走,到移民安置區,看看鄉親們如何對接新生活。
但在寫作過程中,突然面臨一個巨大的挑戰。在《親愛的人們》這個故事寫到十幾萬字的時候,反映西海固搬遷的《山海情》播出了,何建明的長篇報告文學《詩在遠方》也出版了。馬金蓮還受邀參加了《詩在遠方》的新書分享會,“參加完分享會,我失魂落魄,我發現我要寫的東西,已經有人寫了。那我這個小說還要寫嗎?如果放棄,前期的精力投入、情感投入呢,總覺得意難平?!?/p>
馬金蓮回憶,一直到她參加上一屆青創會,碰到了《芙蓉》雜志的80后編輯楊曉瀾,得知她有一個寫到一半的小說,于是每天催她發來看看,“我本來挺不愿意發的,就像一個女生剛打了個粉底,還沒有化好妝,就讓她去見人。沒想到楊曉瀾很快看完了,他還給我梳理了人物的關系,看完我吃驚又感動?!瘪R金蓮說,楊曉瀾一句話點醒了她:“你擔心寫搬遷與其他作家重復了,可是搬遷的只是少部分人,為什么你去不記錄留下來的大多數人的生活呢?”
馬金蓮說,她的思維一下子走出了死胡同,很快寫完了?!皩懲曛?,楊大編輯的‘折磨’才開始,修改了十多次,經常半夜被他打電話叫起來改稿,因為編輯太卷了,后來我都叫他‘楊卷卷’。”今年4月,小說在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,并提前在《芙蓉》《人民文學》《中國作家》等六家期刊分頭刊發。終于,這場歷經十年的浩大工程完工了。
活動分享中,有大學生讀者提問馬金蓮:“我寫小說和散文的時候就有點無從下筆的感覺,寫到一半就想要放棄了,你有什么建議?”馬金蓮說,在我們的生活中,我們的人生中,時刻都有這樣的困境。哪怕是寫一篇小隨筆,也有這樣的困境。對于她來說,每一次寫作也是千難萬難?!耙谖膶W路上走下去,我的經驗就是兩個‘多’,多讀多寫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