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警方抓獲一“婚戀交友”電信詐騙團伙嫌疑人 圖源：中國長安網
錦鯉公會分級代理推廣提成表
錦鯉公會聊天員群內曬出的當日業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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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楚天都市報極目新聞記者 曾凌軻 實習生 肖蒙雨
“天冷了記得保暖，我的未知愛人”“哥哥也是進來相親的嗎？能聽聽我的故事嗎”……網上流傳的聊天指南中，傳授著這樣的話術。這是各大交友平臺的“斬男”秘訣，也是通過交友APP謀生的聊天員生財指南。
近日，極目新聞記者在網絡消費者投訴平臺——黑貓投訴看到，關于在交友平臺充值聊天、不斷送禮卻落得一場空的投訴超過3000條。記者調查發現，那些試圖在交友APP上尋找愛情與陪伴的消費者誤入騙局的背后，竟是有組織的話術培訓和引誘充值套路教學。記者加入聊天公會后，獲取了多份文字、視頻版本的聊天搭訕教材。除了基本的聊天員招募與培訓，一公會還設置了6個級別的代理，每一級代理都可獲得不同比例的抽成。
公開信息顯示，目前已有警方介入類似騙局。今年7月，山西警方查處了一個名為“博今傳媒”的婚戀交友電信詐騙團伙，抓獲犯罪嫌疑人15人，凍結涉案資金2000余萬元。
律師建議，用戶發現受騙后，可通過法律途徑維權，或以涉嫌詐騙為由報案求助。
關于充值聊天投訴超3000條
“剛注冊賬號和女生聊天，結果沒聊兩句，對方就提示要充錢”“用假人聊天騙玩家充值”“全是機器人，一人控制多號操控聊天”……近日，極目新聞記者在黑貓投訴平臺看到，以“充值聊天”為關鍵詞的投訴多達3590條。
這些投訴的情況大同小異：有的投訴交友APP誘導用戶充值聊天，但充值后對方并不回復信息，甚至直接消失；有的投訴APP顯示只有開通會員才能看到消息，但開通后仍需額外充值；有的投訴APP要求用戶充值、刷禮物，才能得到對方的微信號或電話號碼……
多名用戶認為，跟他們聊天的是平臺的“托”，或者是機器人。雖然遭遇相似，但用戶們投訴的交友APP卻不盡相同，有他趣、閑聊、思慕、覓識……僅記者看到的投訴內容，就涉及10余個APP。
針對交友APP投訴量不斷增加的同時，記者發現，各社交平臺上的聊天員招聘帖仍屢見不鮮。
聊天員有組織可培訓能提成
“一臺手機聊天也可以兼職賺錢”“打字0.2元-0.4元/條，語音通話2元-4元/分鐘，視頻4元-10元/分鐘”……在多個網絡平臺，記者搜索到不少聊天員招聘帖。這些招聘帖中，女性用戶被明碼標價，只要她們回復了，聊天員就能賺到錢。
8月22日，記者根據一則招聘帖的內容，進入一家聊天公會。公會海報顯示，聊天員可在可遇、一起、就聊三個交友APP上工作。根據規則，男性只能做聊天員代理，女性則可以選擇成為代理或直接入職成為聊天員。
完成公會注冊、下載指定交友APP、輸入邀請碼等一系列操作后，記者終于加上了一個名為“錦鯉傳媒”的公會。管理員“濤哥”向記者發來了項目介紹、新人必看資料、如何聊天的教程、平臺禁止違規規則、拒絕加微信話術等10余個文檔和文件，并表示只有先學習才能賺錢，培訓日程為3-7天。
在培訓中，濤哥將聊天賺錢的秘訣歸納為“和直播讓別人給你刷禮物差不多”。隨后濤哥介紹了錦鯉公會入駐的交友APP：“就聊是上市公司全資控股的。如果有人跟你說這個項目不正規，你就懟他一句‘上市公司運營的平臺為啥會不正規’。”最后濤哥還提醒，聊天員不能加用戶微信、不能跟用戶見面、不能詐騙。他對詐騙行為的定義是：以親人生病為由向用戶索要手術費、自稱祖傳老中醫可治病讓用戶打醫藥費等。“如果在平臺上有詐騙行為，平臺有權把你們移交給司法機關。”濤哥提醒。
打開教學文件，可以看到“哥哥，可以跟你約會嗎”“我們距離很近，可以見見嗎”等話術，其中不乏一些暗示性話語。
記者進入一個名為“錦鯉姐妹二群”的微信群，里面有200多人，多是女性詢問APP操作方法，或者請教如何聊天。還有多名女性貼出自己的當日收益圖，有的日收益達到200多元。群管理員不斷提醒新人要好好學習培訓資料。群成員之間禁止互加微信。
記者詢問做聊天員代理收益如何。濤哥隨即發來一張截圖，顯示該公會的代理分為6個級別，提成比例從15%到25%不等。其中，業績0-5000元為一級代理，提成比例15%；業績高于50萬元為六級代理，提成比例也相應提高到25%。
除了錦鯉公會，記者還加入了一個名為博弘傳媒的聊天公會。該公會只和心遇交友APP一個平臺合作。管理員也給記者發來了聊天指南，并表示公會不向聊天員抽成，相反還會給聊天員發放獎勵，因為與公會合作的平臺方會向公會付費。該公會指南中寫道：“這個項目，比進廠打螺絲、比出去打工強。一切的點，在于我們自身是否付出時間跟精力。”
記者親測：半小時收益4.5元
聊天員的生存前提，是交友APP的付費聊天設計。
在就聊APP上，女性用戶和對方文字聊天、語音通話、視頻通話都可獲得收益，且逐級提升。比如，0級女性用戶一次通話可獲得49金幣（相當于4.9元），而魅力等級40的女性用戶則可設置視頻通話一次收費159金幣（相當于15.9元）。
心遇APP的設置為，女性聊天無需付費，男性則有部分初始金幣，發送一條消息需消耗3金幣。當初始金幣消耗完畢，男性可充值獲取金幣。
記者在心遇APP女性用戶界面看到，有多種獲取積分的方式：發布動態+1分（0.1元）、錄制快捷語音消息+2分、邀請視頻通話+20分……男性用戶的各項操作則可以賺金幣。
兩個交友APP對用戶注冊信息的真實性要求較高。輸入身份信息后，如果上傳的頭像不是本人，均不能完成注冊。
記者用女性身份登錄心遇APP后，迅速接到數條男性發來的打招呼消息。如果馬上回復，每條可獲得0.7積分；如未及時回復，則不能獲得積分。
僅憑文字聊天，收入十分有限。記者回復了三四條男性用戶的打招呼消息后，與一位用戶攀談起來。對方表示，男性用戶需要充值才能與女性聊天，他只充值了幾十元，打算用完就退出APP。
完成部分平臺任務，并通過聊天獲得積分后，大約半個小時內，記者的總積分達到45.55分。根據心遇APP規定，積分達到50分時，就可提現5元。
平臺稱不會與聊天公會合作
天眼查信息顯示，就聊APP是杭州聚輪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產品，心遇APP則是網易云音樂推出的陌生人社交創新項目。
聊天員誘導用戶充值的行為是否違規？交友APP是否默認聊天公會的存在，甚至與其合作？如果用戶感覺被誘導欺騙，如何維權？交友APP的付費聊天設計是否有違商業道德……針對這些問題，記者以消費者身份，分別向可遇APP和就聊APP在線客服人員咨詢，卻發現兩個客服電話為同一個座機號碼。
客服人員表示，自己只代表就聊APP。該平臺沒有下屬聊天公會，更無管理一說。請消費者保持高度警惕，如發現被騙，可向平臺反饋，由平臺調查核實。對于付費聊天的規則，用戶可自行設置金額，也可選擇關閉，關閉后聊天就不會收費了。
心遇APP官方回應記者稱，該平臺僅有直播業務有聊天公會入駐機制。平臺嚴禁聊天公會招募女性用戶虛假陪聊等，一旦發現，將封禁相關賬號，并對違規機構進行處理。對于通過聊天套路誘導用戶充值或騙取金幣禮物的情況，如經核實確實存在欺詐情況，平臺也會返還給用戶。
關于付費聊天模式的設置，心遇APP工作人員表示，與陌生人交友聊天，是該平臺的增值服務，參照行業內同類產品的一般規則，會收取相應的互聯網技術服務費。“產品模式目前相對流行，尤其受到年輕人歡迎。付費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可保障雙方的真實意愿。平臺不同，付費體系也會有一定差異。”該工作人員說。相比其他平臺，心遇APP會在初期贈送用戶免費金幣，后期則有多樣化的任務向用戶提供免費金幣，并非全部需要充值才能獲得。
已有警方調查婚戀交友騙局
據大河報報道，2021年，女子付紅玉因在多款交友APP上做聊天員，日入數百元甚至數千元。付紅玉的丈夫反映，付紅玉姐妹5人，通過在交友APP聊天，半年共掙了數十萬元。比如，付紅玉的大姐一個月掙了4萬多元；一中年男用戶為了得到大姐的聯系方式，為她刷了很多禮物。不過，付紅玉最終被交友APP上認識的男子騙走數萬元，并與丈夫離婚。
公開報道顯示，今年7月，山西省長治市公安局潞州分局摧毀一個跨區域“婚戀交友”電信詐騙團伙，抓獲犯罪嫌疑人15人，凍結涉案資金2000余萬元。據調查，該團伙自稱“博今傳媒”，自2021年以來，大量招募鍵盤手、聊天員，偽裝成年輕漂亮女孩，以想交友的單身男子作為詐騙對象，通過交友軟件與對方套近乎、聊感情。得知受害人所在城市后，詐騙分子會發送一個虛假的同城位置，并許諾可以見面，以事先準備好的聊天話術增進感情，逐漸取得受害人的信任和好感，隨后引流到某APP，誘騙受害人不斷充值。
警方還查明，該團伙以“公司-團隊-代理-聊天員”模式進行管理，組織嚴密、分工明確，有固定話術培訓和詐騙流程，詐騙的錢財按照不同層級對應比例進行抽成，具有作案手段模式化、作案流程程序化等特點。
山西警方表示，此案中的受害人涉及全國多地。目前，15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，案件仍在進一步深挖之中。
受騙用戶可報案或起訴挽損
科技部國家科技專家庫、高級工程師周迪告訴記者，目前，大量交友APP采用“追求者付費”模式，實際上幾乎都是男性付費。而在當前的社交領域，普遍存在互聯網“黑灰產”現象，如機器人、兼職聊手等。
“如果存在誘導欺詐、殺豬盤、機器人腳本，以及陪聊員侵犯他人肖像權等行為，就涉嫌違法違規。聊天平臺上的女性用戶如果能夠獲得金錢獎勵，她們的行為就屬于經營者行為的組成部分，這個交易就屬于不公平交易，涉嫌以非法占有為目的、利用電信網絡技術手段詐騙。”周迪說，“用戶要理性看待交友軟件，提高防范意識。同時，監管部門也要壓實平臺責任，加大監管力度，切實保障用戶權益。”
上海秦兵（北京）律師事務所主管律師戚謙表示，交友APP誘導男性用戶持續付費，在女性聊天收入達到一定金額后發展下線并對下線抽成，且設置六級代理，這種與交友APP合作并通過培訓聊天為交友APP輸送人員的聊天公會，已經涉嫌違法。
“男性用戶在誘導下持續付費后發現受騙，可選擇向法院起訴，但因自身存在過錯，也應承擔一定的責任。當然，如果交友APP涉嫌嚴重違法犯罪行為，男性用戶可以涉嫌詐騙為由向公安機關報案，以挽回自己的損失。”戚謙表示。
